橫看成嶺側成峰

擎天崗遊記

       丁亥暮春，連月為晴，幾未見春雨之蹤。金烏當空，其溫如夏，炙灼肌膚，質柔膚傷且蛻，驚而收足於戶，懼而獨行於夜。然數日未出，積悶於胸，心浮且躁，亂而難定也。時值午正，跺步於室，忽興遠遊意，意興忘乎炎陽之阻矣。即整輕裝，馳馭風雷之駒，欲往出世之境，以遣空鬱之懷，而養清明之性。

         馳騁環河之途，經鄉野腸徑，轉都城坦道，行數十里，至陽明山。緣仰德大道往擎天崗，沿道盡豪宅莊墅，使人生羨也。出人煙墟里，入山野之圍，山道蜿蜒，越見峻挺，曲徑彎如靈蛇纏絲，迴圈延伸；山勢若出雲之龍，沖霄直上。駒騎嘶聲，轟然響之，風伯助興，聲響愈亮，如虎嘯龍吟，迴盪山林，而座下之速更疾，直與山風嬉戲迅馳也。草木映暉，日照益盛，俯視山麓，平地似盤，屋宇棋布星羅也，微渺直如砂礫石灰，未及山巔，景已至極，無怪乎孔丘尼登泰山而小天下也。

        及至擎天崗，起身步行遊山，登階尋視，入目盡綠，四面環山，其寬廣無際者，乃一草原也。行至原邊，俯瞰山崖，已無樓臺炊煙，惟見山巒綿綿，幽然脫俗，似離人境矣。回身遊原，但感雲淡風輕，悠然自得，日照雖烈，然風行雲掩，非炙實暖也，盡去夏氣，舒而爽之。而薰風輕拂，青草之息，醒人神氣；山高原闊，天地共鳴，忘棄塵緣，盡解憂愁也。夫觀山壯闊之景，激我雄豪之懷，余自弓臥其原，竟學古人，坦腹曬書，盡其任真疏狂之情。此其時，山林萬物，皆與余共體，並天地化而為一，所謂道者，盡在不言也。詩云：「此中有真意，欲辯已忘言。」其意在此矣。

        余憶詩云：「行到水窮處，坐看雲起時。」遂仰觀雲端，見雲影聚散，動靜有則。似若兩國相爭，對壘於空，其來回游移者，為探馬也。數度探報，軍伍始動，浩蕩進之，山嵐為塵，揚於軍陣馬隊也。及至短兵相接，雲湧層層，足見兩軍險惡之勢，交疊參差，又若屍橫遍野，直令余心下嗟歎。忽有縱橫馳騁者，乃神武之將也，金冠白袍，鎖子金甲，座下白駒，日行千里，實人中之龍。烽火漸息，勢已分明，敗軍三兩逃之，勝者南面為王，神武之將，傲立軍陣之巔，睥睨天下。戰端既止，殘雲散之，余撫掌讚嘆，蓋人生浮雲，皆如戲也。一將功成萬骨枯，古今多少風流人，為就汗青化煙塵。然人世之變，不似青山之恆，倭國名君織田信長喜頌道：「人生在世五十年，與天地長久相較，如夢似幻。」以余觀之，功成不退是庸人，笑看人生方為道。有道是：「不以物喜，不以己悲。」青山常在，綠水常流，放乎山水之中，徜徉於天地之間，其樂無窮，人生於此，夫復何求耶？心思及此，茅塞頓開，抑鬱盡去，無入而不自得，穆如清風，久久難以自我。

        由午至申，已數時矣，日沒於山谷，難視四方。余志得意滿，了然當胸，嘗有流連之情，亦欣然歸也。